接连两天的暴雨过后,我突然想起老家的房子:又经过一个夏天的日晒雨打,它能否受得住?刚好到周末,我驱车赶回老家,远远就看到老屋,它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,在岁月里佝偻着身子,沉默着,也依旧坚挺着。
关于这几间砖瓦房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,每一块砖,每一片瓦,都浸透着父母的血汗。那不仅是一幢遮风避雨的房子,更是父亲用坚韧脊梁撑起的家,是他用清白汗水和磊落心性筑起的港湾。
上个世纪八十年代,为了将低矮的茅草屋换成砖瓦房,父亲早早便在房前屋后栽下希望的树苗。那些幼苗在父母日复一日的精心照料下,终于长成了栋梁之材,然后被父亲亲手打造成门窗、屋梁、椽子……每一寸木料都物尽其用,这是他对生活精打细算的朴素坚守。
农忙过后,父亲便一头扎进土坡边,开始了浩大的工程——刨土做土坯。一块块土坯在他粗糙的手中诞生,码得整整齐齐,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。父亲做瓦片也是一绝,每一片瓦皮大小均匀、曲度一致,连瓦皮上的纹理都如出一辙,仿佛像他一样,做人做事一丝不苟,非常严谨。为了抢在雨季前完成,父亲甚至让母亲把被褥搬到土坯场,幕天席地,油灯如豆,深夜里映照着父亲不知疲倦的身影。那时的我,只知他们在为盖房奔波,却读不懂那辛劳背影里沉甸甸的爱意与无声的担当。
坯子阴干后要装窑烧制,最近的煤矿在百里之外。5000斤煤,5趟往返,为了省点钱,父亲舍不得雇拖拉机,咬着牙拉着架子车独自往返,用脚步反复丈量100多里路,这也让他的腿落下了半月板损伤和静脉曲张的后遗症。他却从不言苦,依旧没日没夜地干。当砖瓦如期烧制成功,父亲捧着每一块蓝砖青瓦,都如同捧着稀世珍宝。他脸上的笑容,灿烂得如同我第一次拿到入学录取通知书时那般纯粹。那笑容里,有汗水浇灌出的甘甜,有即将盖起新房的欣慰,更有堂堂正正、凭双手筑起家园的自豪,看得我心头既暖流涌动又酸涩难言。
父亲还是方圆十里八村有名的热心肠,帮人盖房、操办宴席从没收过工钱。他认为帮人是本分,收钱就变味了。正是这种乐于助人、不贪不占的品格,赢得了乡邻们由衷的敬重,在我家盖新房时自发相助,仅用了十来天,四间敞亮的砖瓦房拔地而起。事后,没人提报酬,父亲却记着每个人的情,秋收后挨家送去新米,执意不收就悄悄放在门口——他从不欠人情,更不占人便宜。
他对我们兄弟说:“做人就像盖房子,一砖一瓦都要干净实在,宁可清贫自乐,不可浊富多忧。靠自己的双手挣才能安心踏实,如果拿了不该拿的,就像墙里掺了烂泥,迟早要塌。”
后来,我在城市安家立业,父母也早已离我们而去。而老家的砖瓦房依然矗立,青砖上的斑驳,是岁月的痕迹,更是父亲用一生践行的“方正”。
每次回到老家,我总是忍不住轻摸老屋那斑驳的墙砖,一遍又一遍,就像我的念想一样,一年年总也断不了。
推开老屋的门,夕阳透过窗棂洒在地上,尘埃在光束中飞舞,光影交错间,我仿佛又看见放学归来的自己,父亲扛着农具刚从地里回来,母亲正在灶房里烧锅做饭,饭菜飘香……我忍不住问:“爹,娘,啥时候开饭啊?”然而回应我的,只剩下屋外的风声……(平顶山市湛河区纪委监委 田松坡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