喜欢苏轼,大概就是因了“ 人间有味是清欢”这一句词吧。
一千年前,苏东坡被贬黄州,与友人共游南山。友人以山中野菜招待,对此东坡诗兴大发:“人间有味是清欢。”虽然此后半生颠沛流离,屡遭贬谪,但他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,豁达乐观的活在自己的清欢里。
“细雨斜风作晓寒,淡烟疏柳媚晴滩。入淮清洛渐漫漫。雪沫乳花浮午盏,蓼茸蒿笋试春盘。人间有味是清欢。”
聊聊数字,却将春天的气息、生命的活力、清旷闲雅的生活趣味表达的恰到好处。尤喜“清欢”二字,把困顿之中偶得的淡泊喜悦,十分妥帖地表达了出来。彼时年少懵懂,尚不能准确地体味“清欢”是种什么样的感觉,只不过是从苏轼当时的境遇去猜想他的感受,并没有深刻的理解。只是觉得这两个字,透着淡淡的雅致,还有一种浅浅的清丽,是一种春风拂过心头的柔然和舒缓,没有悲苦和惆怅。
是啊,风华正茂,踌躇满志的年岁,生活是满满的激情和希望,是无限的憧憬和繁华,怎么能和“ 清欢”联系到一起呢?随着年龄的增长,对“清欢”渐渐有了深刻的了解。人到中年,世事浮沉中真正开始体味“ 清欢”。
“清欢”是什么?
“清欢”是清静的。而这份清静不那么易得。位高权重者,不能清静;腰缠万贯者,不得清静;春风得意者,不耐清静;四面楚歌者,不会清静……能够清静者,必定是不去随波逐流,洞明世事,思想自洽的人。
“心将流水同清净,身与浮云无是非。”就如苏轼,因为谤言变法被贬,而且一贬再贬,途中得此闲情,便得此清欢。此刻的“清欢”是一种轻欢,安安静静,沉默无语里自有天高地阔。这点小欢喜并不易得。钝觉的人,捕捉不到;机警的人,享受不了;滥情的人,不以为意;古板的人,体会不着……非得是那种不温不火、不紧不慢、蒸不熟煮不烂的“大智慧”,才有可能抓住这点安静的欢喜,体会到清欢。
清欢是孤寂的。
“缺月挂疏桐,漏断人初静。时见幽人独往来,缥缈孤鸿影。惊起却回头,有恨无人省。拣尽寒枝不肯栖,寂寞沙洲冷。”苏轼这首《卜算子》,道尽人生悲凉,但此时的清冷孤寂何尝不是一种至高的人生态度和精神境界。
清欢是清静之余的欢快、清雅之中的欢愉,是一个人“野渡无人舟自横”的悠闲自在,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的超然洒脱,“独钓寒江雪”的冷静和清醒。如此说来,能够得到清欢、乐享清欢,是人生的一种境界。
在这纷纷扰扰的世界里,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经得起名利的诱惑,都能安守一份清冷孤寂。追名逐利者有之,熙熙攘攘者众之,鸡鸣狗盗者有之,蝇营狗苟者有之,蚕食鲸吞者有之。然而那些热闹非凡光怪陆离的繁华背后,又有多少惶惶不可终日,又有多少“反误了卿卿性命”,君不见有多少“苍蝇”落地,又有多少“老虎”进笼?这样的结果下,我们如何仰望那黑色夜空与那点缀其间的点点繁星,如何为之深遂,沉寂而心痴如醉,如何以之洗尽我们沾染红尘的灵魂呢?
清欢是高洁的。
“贤哉,回也!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,贤哉,回也!”早在两千多年前,孔子就对弟子颜回赞不绝口。面对困境,别人难以忍受,颜回却乐此不疲,欢而不改,这需要多高的境界、多深的修养呀。孔子对“在陋巷”却“不改其乐”的颜回连叹“贤哉”,这是老师对学生的高度评价,也是古代圣贤对清欢精神的高度肯定。
人生苦短,生活多姿多彩,生活又纷繁复杂。面对物质欲望的诱惑,如何泰然处之?此时就需要一种高洁的品质为指引。“些小吾曹州县史,一枝一叶总关情。”不为职位高低而愁苦,不为物质优劣而伤悲,尽心尽力担负起自己的责任,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,就全然不必为烦琐之事烦恼。将自己的脚步放慢一点,放轻一点,过一种简朴的生活,享受一下世间原有的简单和真纯,追求精神上的愉悦,这样的快乐是永久的快乐。
清欢是稀缺的。
“小甔有米可续炊,纸鸢竹马看儿嬉。但得官清吏不横,即是村中歌舞时。”陆游的这首《春日杂兴》,写出了诗人政治清明的美好愿望,体现了忧国忧民的情怀,而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“小满足”亦是一种欢喜,一种难得的清欢。只要瓦罐里有米可以继续烧火做饭就很满足,闲来无事就看看儿童们放风筝、骑竹马嬉戏玩耍,就是幸福。只要官员清廉、差役不横行霸道,就是农村太平祥和的时候。多么小的期望啊!
农民的要求并不高,只要当官的不再贪腐,小官们不再骄横不法,他们就载歌载舞了。陆游说“但得”可见只是表达一种愿望,因为他知道,尽管“官清吏不横”标准已经很低了,但要实现起来仍非易事。
自古至今,从政为官者的官德、品性,甚至是日常为人处世的一言一行,皆与百姓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指数息息相关。因此,清官廉吏才备受世人称颂,贪官污吏则难逃口诛笔伐。
老子说:“圣人无常心,以百姓心为心”;范仲淹讲:“居庙堂之高,则忧其民”;江少虞提倡“临阵勇,临财廉,临事勤,临民仁”;辛弃疾认为“自古天下离合之势常系乎民心”;金缨感慨“洁己方能不失己,爱民所重在亲民”……纵观历史,那些将“达则兼济天下”作为人生理想,一生恪守清廉、保国安民的清官廉吏并不少见。
相反,一旦官员贪浊、胥吏蛮横,则百姓衣食难保、生活困顿,哪里还有什么载歌载舞的心情?杜甫在《石壕吏》一诗中写道:“暮投石壕村,有吏夜捉人。老翁逾墙走,老妇出门看。吏呼一何怒!妇啼一何苦!”诗人以白描式的语言,记载了官吏蛮横抓丁造成“新婚别”“垂老别”“无家别”等人间惨剧,带给百姓的只有痛苦和悲戚。同样,柳宗元的《捕蛇者说》也讲述了苛政甚于毒蛇的故事——“悍吏之来吾乡,叫嚣乎东西,隳突乎南北;哗然而骇者,虽鸡狗不得宁焉。”即便在今天,读到这样的文字依然使人愤慨:在如此悍吏面前,百姓的幸福生活从何谈起?
正是因为稀缺,才更觉珍贵。如果为政者都崇尚一份淡泊名利的“清欢”,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悲天悯人的千古之憾。
“人应该学会摈弃复杂,学会简单。在最平凡真实的生活方式中寻求新奇,让自己的精神世界逐渐成长。”卢梭在瓦尔登湖畔,远离世俗的喧嚣,不屑于追求物质,他时刻享受着自己最平凡坦然的生活。守一份宁静,怀一颗素心,简朴处,不失人生的丰盈。日升月落,春去秋来,越是稀松平常的日子,越找寻些小美好,拥一份清欢入怀。
乐享清欢,一笑安然。我们只有放下欲望和目的,没有纠缠和利益,但只念起,心里便会滋生慰藉和欣喜。生活平淡如水,没有恭维也不诋毁,从容清淡,细水长流,云淡风轻,那些轻微细小的情绪又时时如一面镜子一样警醒着自己,便已足够美好和欣慰!(叶县纪委监委 郑鹤凌)